「Hi人物」鲁大东 短期目标是超越所有活着的书法家

文丨张朝贝

图片提供丨阅目堂

摄影丨董林

我在鲁大东展览开幕前一天到民族文化宫的时候，他已经在展厅里现场创作、布展了一周多的时间。鲁大东有着书法家一贯的狂狷，但或许是唱摇滚的原因，他的声音又带着一种磁性，给人一种狂而温和的印象。他语气柔和而镇定地说，自己的短期目标是超越所有活着的书法家，长期目标是在某一书体获得突破，再超越历史上那些艺术家。

艺术家鲁大东，摄影：董林

▶ 不唱摇滚的书法家不是好老师

书法和摇滚乐，看上去并不兼容的两件事，在鲁大东身上和谐地共存着。很多人形容他的创作是“安静地搞摇滚，激烈地写书法”。事实上除了书法家、摇滚乐队主唱之外，鲁大东还有更多的身份：篆刻家、美院副教授、易经风水师、影像研究者、某种意义上的诗人……但似乎没有哪一种标签可以准确地限定他所涉猎的事情。

正因如此，和鲁大东聊天并不艰难，无论你从哪一个话题切入都能够和他畅聊一番。他的自我介绍十分有趣，自言当初不得已走上了书法这条路，参加过一些展览和大赛，得过不痛不痒的奖励；19岁在中国美术学院读大学期间放弃了文学和哲学，1995年开始参与摇滚乐活动，现在是与人乐队主唱。鲁大东说，之所以叫与人乐队，是因为他们当时排练和演出时总是下雨，所以取名“雨人”，后来觉得太文艺了，不符合自己农业小清新摇滚的定义，所以就改名“与人”，并把它解释为“与时俱进，以德服人”。

”鲁大东：无相道场“展览现场

鲁大东是出生于山东的“70后”，读高中时属于成绩优秀的学生，但是因为叛逆旷课，成绩起伏十分厉害。因为父亲生病，他很长时间都陪父亲待在北京，常常从玉泉路走到和平门琉璃厂看书。鲁大东喜欢泡在书店，读的最多的是当代文学和哲学，包括卡夫卡、伍尔夫、莫言，那时候莫言还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在中国美院读大学的时候，鲁大东一个人编了一本文学杂志《天火》，所有的插图、约稿、抄写都是他亲自操刀，共出了4期。他说自己后来放弃文学和哲学，一是因为自己的专业，一是因为有了新的目标。他原来写诗，后来在杭州做与人乐队主唱时，这项技能又投射进歌词里。

与人乐队杭州酒球会演出现场，摄影：杨金娟

▶ 其实我是一个书法传统的继承者

鲁大东的书法师从艺术家王冬龄，但老师对他最重要的影响并不在艺术技巧上，而是做艺术的态度。在鲁大东看来，“他并不追求多么神秘或高深的意义，而是极度投入其中，他首先是一个书写者，在书写时得到一种愉悦；此外，他还愿意将传统与当代做更深的结合。”

如今作为中国美院的副教授，鲁大东希望在年轻一代中培养出更优秀的书法家，成为竞争对手，反过来刺激自己的创作。在鲁大东创作之路上，不乏这样的靶子对手，他将这种竞争比作弹琴，看到别人做出来一个东西，马上就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自己也要马上做出一样厉害的东西来。正如他为自己所定的短期目标：先超越所有活着的书法家。

鲁大东所写“小无相功”的内功心法，其中每个字都缺少一部分

尽管鲁大东并非典型意义上的传统书法家，但他却以一个书法传统的继承者自居。很多人看到他作品中标新立异的特点，其实更多是他从古代文献中寻找的传统元素，像侦探一样去细细考证艺术史中无人发现的细节。他说，“在考书法专业之前，我最大的目标就是做一个图书管理员，很有趣，图书管理员也出过人才。”

在策展人李亚风看来，鲁大东的创作是从传统中生发出来的，但他已经远远超过了书法的拘束。“其实他对传统的学习非常深入，又擅长各种字体，同时将自己的感受写了出来。很多艺术家对前人过于敬畏，而鲁大东不怕有可能引起的误会和误解，我们可以看到他作品中把涂鸦和画符这种和传统书法很遥远的东西也融入其中，可能很多人没有观察到这一点。”

策展人李亚风在展览现场

鲁大东书于团扇的作品《凤眼竹扇柄—八角宫扇》，文本为孙道绚《醉蓬莱》

在看似并不严肃的作品中，每一笔都融合了他对于真草隶篆的深入研究与把握；而在那些临摹作品或风格雅致的传统书法中，他又对传统进行着自己的篡改。“有些人买了一张特别雅致的作品，回去看了半天发现写的是《金瓶梅》，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在作品里放一些好玩的东西。”鲁大东说。

他打了个比方表达自己对传统的态度，“我们总说尊重长者，觉得他们比自己有水平。但是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就像我们养小孩，很多人说自己工作忙给父母带。父母有带孩子的经验吗？他们年轻时也是把孩子给自己父母带的，他们根本就没有经验，是瞎蒙的。”

鲁大东书于团扇的作品《紫竹扇柄—海棠宫扇》，文本为周紫芝《减字木兰花》

鲁大东书于团扇的作品《凤眼竹扇柄—芭蕉宫扇》，文本为清代的王有光摘吴越俗谚俚语

▶ 一个“书法萨满”的即兴表演

我和策展人李亚风聊天时谈起，鲁大东可能是“摇滚唱得最好的书法家，书法写得最好的摇滚歌手”。李亚风纠正说，“他是摇滚唱得很好的歌手，也是书法写得很好的书法家。因为跨界的名义总是显得业余，但我觉得鲁大东两个根都扎得很深，是一个能够往来游走和散步的人。”

在鲁大东和阅目堂合作的展览“无相道场”中，几乎所有作品都是根据展厅环境而进行的现场创作，包括进门时“小无相功”的内功心法，两侧是从天花板悬垂下来的12条关于星座的册页作品，在一侧未完成的展墙上，用各种字体写了一半“扫黑除恶”的标语……在展厅二层，十几把会议椅堆叠在中央，形成中国园林的假山造型，椅子上摆放着鲁大东书写的团扇等传统书法作品。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会议室，但观众可以围坐在四周桌子旁观看。

鲁大东根据现场环境在展厅二层用凳子搭出一个中国园林的假山造型

采访结束前，鲁大东告诉我一定要来看他的展览开幕式。“现场感是最重要的，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因这个现场而产生的，而开幕式赋予它一个新的东西。我的开幕式就是整个展览的结束，因为它已经真正完成，所有的作品都与我无关了，当我进去看作品的时候和观众看作品时是一样的。”

听闻鲁大东曾被人称作“书法萨满”，而他的与人乐队又常常在演出现场加入行为表演，所以在开幕现场看到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展墙上挥毫创作，觉得十分新奇而并不惊讶。有人问鲁大东究竟是一个书法家还是一个歌手，他说，“就像《波西米亚狂想曲》电影里皇后乐队主唱说的，我就是一个纯粹表演者，做摇滚时和写书法时都一样。”

开幕当天，鲁大东在展览现场进行了一场即兴表演

▶ 经典，以及经典之外的东西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在你的创作中，传统书法和当代书法比例是多少？

鲁大东（以下简写为鲁）：传统的书法作品占了一半还多。我是进入传统书法市场比较晚的艺术家，之前看别人一直卖得特别好，我那时候还很清高。到了这个年龄，你会发现有一些家庭的负担，所以说有一多半创作是传统书法。

Hi：它们之间会打架吗？

鲁：不打架，我写传统书法的作品并不是说别人让我写什么，我就按着什么写。我每件作品都会有一些新的内容，可能看上去是传统的，但里面一定有不对的地方。我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会重复创作，你看着这个作品挺好，让我照样来一个，我可以答应，但再写一遍的时候，内容一定又不一样了。

Hi：买这两类作品的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群体吗？

鲁：挺有意思的，他们有些是重叠的。因为买我传统书法的人看到了里面有一些不传统的东西，这是他们在别人的书法里看不到的东西，觉得好玩，有意思。其实这个东西并不是只有我能想出来，大家都能，但有些人受传统观念影响，不敢做，不敢突破。

展厅的一面墙上写的“扫黑除恶”的标语，以及鲁大东在开幕当天的现场书写

Hi：我看到你在展墙上用武则天使用过的飞白体写“扫黑除恶”的内容；和它对称的那面展墙，更像是传统书法非常规矩的呈现方式，是刻意为之的吗？

鲁：我觉得这个展馆正好在长安街上，应该涂这样一些正能量的标语。而且在民族文化宫这个地方，在场域上又具有一定的意义，当然这种意义可能主要是误导。对面的作品其实就是装神弄鬼，假装是一个传统的作品，表现得很神秘的样子，但其实它的内容并没有那么严肃，反讽和戏谑的成分更多。

Hi：这系列作品的字体都是你自己创造的吗？

鲁：有些是我自己的创造，但很多元素都来自经典。比如这种粗黑的字体，能在古代的墓碑上看到，是一种篆书体；还有像画花鸟一样的书法，很多人觉得这是牛鬼蛇神，不愿意去学，但可能它在过去的某段时间是社会的主流。除了主要的经典元素，也会有一些经典之外的东西。比如我比较喜欢瑞士艺术家保罗·克利，他的作品中有很多有音乐感的线条，我也会把这些元素放进书法里。

鲁大东用古诗词描述十二星座的性格并书写在册页中，展览及布展现场

▶ 暂时还超越不了颜真卿

Hi：跟策展人李亚风聊天时谈到你作品中使用的涂鸦和道教画符，它们是怎么进入你的创作的？

鲁：这些东西都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比如我在创作这个符号时不能看它的形状，看了之后会受它影响比较大，只是脑子里有个印象而已，我的作品抓住的就是那个印象。你可能会感觉它像画符或者涂鸦，其实我写的时候使用的仍然是古文字的元素，我比较喜欢让大家误以为这是画符和涂鸦。

Hi：《无相森林》是9年前的作品，也是这次展览中唯一不是现场创作的作品吗？

鲁：对，当时它参加德国的展览，叫“众妙之门”，非常有意思，用的是老子哲学的思想。其实很像我在做艺术时，是介于有意义和无意义之间的，既不追求意义，也不追求无意义。你不要给它一个解释，因为这个解释会把它限定住。我们对作品的任何解释都是曲解，都不可能完全表达作品原来的意思，思不尽言，言不尽意。有时候艺术家可以自己做一个解释，但你不能相信他的自述，他说的东西也并不可信。

展览现场，20余幅书写在透明聚酯膜上的“无相森林”

Hi：你写书法时会对真草隶篆有什么偏爱吗？

鲁：我书写最早和最成熟的是隶书，然后写篆书、楷书，现在写草书也挺多的，最后留的突破口是行书。我觉得行书是最难的书体，因为它最日常，尚需要在技术上去把握，每种书体里都会有技术问题。我现在写颜真卿风格的行书，得到很多人的认可，但我更想掌握这门技术进行创作，比如用王羲之写《兰亭序》的技术去突破它，当然能不能突破我不知道。

Hi：所以你的目标是用颜真卿的方法去超越颜真卿？

鲁：颜真卿暂时还超越不了，我们历史上超越他的人也很少。我的短期目标是超越所有活着的书法家，剩下的就是过去的那些，我相信现在很多年轻书法家肯定会超过历史上某些时代的书法家，我希望自己能在某些书体上达到新的成就。现在很多人说我的风格不强烈，觉得我什么东西都写，学得太杂了。但其实很多人用毕生精力创造的某种东西，我们教学生时不到一星期就能写好，技术是无止境的，很多人在技术上超越了清代、明代。

Hi：书法界常有一个艺术家是四五百年一遇的说法，甚至更长，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评价？

鲁：这没意义，每个艺术家都有他的独特个性，他们都是千年不遇的。同时艺术家也有自己的时代性，不可能超越这种局限性，但是在共性之外，每个人都有一点点个性，这一定是别人所没有的，你把它发挥出来就可以了。

布展现场，鲁大东以篆书造字逻辑进行书写的作品，布展及展览现场

▶ 我喜欢无法预料的突发状况

Hi：你从1995年开始做摇滚，现在作为与人乐队的主唱，你觉得它的特点是什么？

鲁：我们有一个理念，坚决不做专业乐队，只做业余的，就是玩儿。我们现场有很多好玩的突发状况，不停地去调整，特别有意思，你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状况发生，我特别喜欢那种即兴的感觉。很多歌词也不固定，你听录音专辑是没用的。

Hi：目前在做音乐、写书法和教学之间，时间是怎么分配的？

鲁：没法分配，只能想起一搭是一搭，真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这个展览是5月1号，因为种种原因推迟了一个星期，后面的事情计划就没了。我不太喜欢拒绝别人，在北京做这次展览的时候又在杭州接了一个。

Hi：有人调侃说“遇事拘谨”“浴室拘禁”之后，下一张专辑应该是“遇屎菊紧”。所以下一张专辑大概什么时候出？

鲁：其实这个说法最早就是我说的，大家以为别人说的，挺好的，挺娱乐的。本来想今年出新专辑，但估计太忙，可能会在明年闲下来的时候，正经地做做音乐。

策展人李亚风、艺术家鲁大东和阅目堂负责人黄少梅在布展现场

黄少梅

阅目堂艺术经纪管理机构执行董事

策展人

Hi：这次鲁大东在北京的展览是怎么促成的？

黄少梅：阅目堂和鲁大东有七八年的合作关系，他从未在北京做过个展，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心愿，希望和他共同呈现这样一个展览。很荣幸，康诚帮助我们达成了这次合作，他非常具有欣赏现当代艺术的眼光。另外也得益于中国工艺艺术品交易所提供的档期和场地，它在长安街的位置非常适合这次展览。

Hi：阅目堂和鲁大东等艺术家之间的合作关系是怎样的？和传统的经营书画的商业机构有哪些不同？

黄少梅：我们已经长期合作了七八年的时间，除了鲁大东之外，阅目堂还有三位艺术家，他们的作品也都是侧重现当代表达，我一直认为和我们生活没有太大联系的艺术在今天是没有生存空间的。我们和传统经营书法的机构不太一样，可能我并不了解他们是怎么运作的，我们在重视藏家的同时，会更多和机构合作，这对艺术家的推广有更大的裨益。

Hi：阅目堂的藏家群体是怎样的？是如何进行维系的？

黄少梅：对于任何一个画廊来说，藏家都是相对固定的，因为他们会随着自己所在的行业起伏而有调整。在社交上我们和藏家会进行日常沟通，但相比于请客吃饭，我觉得维系藏家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本职工作做好，让艺术家的价值更加丰满。

4月下旬至展览开幕前，鲁大东在展厅进行现场创作

黄辉

北京康诚世纪投资有限公司总裁

Hi：作为此次展览的赞助方，之前对艺术品收藏有何涉猎，为什么选择赞助这个展览？

黄辉：之前没有过涉猎，赞助这个展览是基于对主办方阅目堂长时间的深入了解，包括我们之前有过其他方面的长远合作。这次鲁大东的展览，我看过介绍之后，觉得非常有兴趣，这也是一个我们从未涉足过的行业。在跟艺术家接触的过程中，发现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他的创作涉及了非常广泛的领域。

Hi：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怎样的？跟艺术品完全没有关系？

黄辉：完全没有关系。我们是一个成立于1993年的投资公司，到现在20多年了，目前主要经营三个业务平台，一是司法辅助拍卖服务，比如为北京及各地法院的司法拍卖做金融服务；二是供应链平台，目前我们在天津、美国、墨西哥都有自己的监管库；三是最传统的出租汽车服务。围绕这三个主要业务，也会有一些零散的包括天使投资，我们投了几个互联网、教育公司。

黄辉在展览现场接受媒体采访

Hi：你会考虑艺术品收藏吗？其实艺术投资人的角色，还是比较传统的模式，之后会有怎样的可能去介入这个行业？

黄辉：现在我对收藏艺术品没有特别的计划，这次通过赞助展览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了解一下它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之后会再考虑有没有一个更好的模式去进行对接。我对这个领域真的并不了解，只能说一点肤浅的想法，比如传统的艺术品收藏，是要流通的，因为要体现它的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过去可能是通过一些传统的拍卖公司，现在有了网络拍卖，听说有一些金融机构的介入，这对未来市场的变化可能都会有影响，需要大家对各种模式进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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